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守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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守城

隔一日,魏獻儀收到了蕪蹇的飛靈雀。

蕪蹇借飛靈雀的細軟聲音告訴魏獻儀,他已進入淮洲,淮洲十二城皆為空城,裏面游蕩著少許魔修。

大部分魔修都聚集在淮洲主城、雙副城這三座城池,淮洲修士目前已將這三城形成環抱之勢,將意圖入侵的魔修隔絕在這三城之外。淮洲暫時無恙,就是不知道淮洲修士在沒有後援的情況下還能撐多久。

最後蕪蹇叮囑他們在來的路上定要小心查探,以免掉入魔修設置的陷阱中。

鐘山修士在啟州城休整了一日兩夜,次日天蒙蒙亮,魏獻儀領著他們朝淮洲出發。

魏獻儀在客棧外將人數清點完畢,又把昨日從啟州城內兌換出的靈符與他們分了分。

準備禦劍離開時,客棧的門又開了,從裏面走出一人。

他朝魏獻儀走過去,鐘山修士見狀,還特意為他讓出一條路。

謝琛走到她面前。

他的頭發濕濕的,臉上也有些未消的水漬,似乎不久前才用過清潔術。

“您要離開嗎?”謝琛看著她。

他明知故問,所以魏獻儀沒有回覆他。

謝琛不覺得自己被冷落,他還是望著她,用著商量的語氣對她說:“去淮洲的話,可以帶上我嗎?”

魏獻儀向他遞去疑惑的目光,他不是要回家麽?和他們一起去淮洲做什麽?

不過魏獻儀不想耽擱時間,因此什麽都沒問,給了謝琛一道速行符,讓他跟在鐘山修士的後方。

從天將明到烈陽低垂,一行人終於抵達淮洲,因著淮洲境內有魔修出沒,他們也不便繼續禦劍而行。

魏獻儀按照蕪蹇給她的指示,帶著鐘山修士從淮洲境內第一城安全離開。

又過二三城,中途遇到一個半死不活的魔修,兩個小陣,對他們來說幾乎沒什麽影響。可出了三城後,魔修逐漸多起來,殺陣明顯,在鐘山修士齊力下勉強來到第六城。

到這裏,魏獻儀已經意識到目前的情況和蕪蹇提供的訊息有所出入,忽然多出來的魔修應該是魔宗後來派出的,用於加強對淮洲失守城池的統禦。

鐘山一行人才離開第六城就已受阻,後面還要闖過數城才能抵達淮洲主城救人。他們應付一城一城的魔修,就像在車輪戰一般,靈力耗盡是早晚的事。

魏獻儀面對這些魔修,倒沒有太大的靈力波動,但是旁的鐘山修士尤其是內門弟子很難受住磋磨。

“不如就在這裏分開,朝幾個方向前進,遇到魔修能戰則戰,不能戰則退,也不必與他們多做糾纏。此路不通便行他路,總有一條路能去到淮洲主城。”聞人夙看了看魏獻儀,說出自己的想法。

魏獻儀沒有意見,他們一眾修士聚在一起目標太大,不如分散成小目標,一則為吸引魔修、拖延時間,二則為了更快前往淮洲主城支援。

魏獻儀已經點頭首肯,各峰峰主及弟子們也並無異議,於是很快分成六支小隊,一隊約莫四五人,走不同的方向。

“記得及時傳音,更新有關魔修動向的信息。若遭遇強敵,就點亮宗門信號符,我們會立馬前往。”魏獻儀在他們離開前說道。

眾人點頭稱好,不過多久他們向各個方向前行,他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魏獻儀的視野中。

她回頭,準備同聞人夙道一句“我們也走”。

結果見到聞人夙正望著某個方向,順著他的視線看去,魏獻儀見到了站在樹下神情焦灼的謝琛。

“神女……”謝琛對上她的目光,不由向她走去。

“他們都走了,那我怎麽辦?”他問她,眉目間依稀存有期待。

魏獻儀在這一刻開始後悔帶著謝琛一起來到淮洲。

“你想怎麽辦?”魏獻儀問他。

其實不必他多說,魏獻儀也能猜到他想怎樣。

“與您一起。”果然,片刻後,謝琛如是說道。

魏獻儀聞言,看了看謝琛,再看一眼聞人夙。

聞人夙臉上沒什麽表情,側身挽過她的手,態度很大方,“沒關系,帶上他吧,多一個就多一個人。”

魏獻儀點點頭,應了聲“好”,她再往謝琛那裏看去,謝琛臉色怪怪的,還有些呆楞。

他們走了幾步,謝琛也沒跟上來,好像之前提出要跟著他們的人不是他一般。

魏獻儀心裏閃過數重無奈,她停下腳步回頭看他,“不走嗎?”

謝琛這才回過神,低低地“嗯”了一聲,終於移動身形。

他們二人在前頭走著,謝琛走在他們身後,與他們之間隔著一段距離。說實話,現在這種情形,他好像一個多餘的人。

不對,仔細想想他的確是那個多餘的人。

想到這裏,謝琛心裏更難受了。

他一直關註著魏獻儀,為此也被迫多觀察了聞人夙兩下,以至於這條路走了多久,他就郁悶了多久。

看著聞人夙的臉,謝琛私下裏認為晏程雲的模樣絕不比他差。觀他修為,也就比謝琛多出幾個小境,卻也根本比不過魏獻儀自己……

想的越多,謝琛就越覺得抑郁,他根本想不通,魏獻儀是看上聞人夙哪裏了,明明哪裏都不是最好。

在這條漫漫長路上,唯一讓謝琛能夠暢快呼出一口氣的,是在魏獻儀為了斬殺魔修松開聞人夙的手的時候。

謝琛瞥了眼倒地不起的魔修,他快步上前,走到魏獻儀身旁。

原先兩個人的地方,突然又多起一人,魏獻儀怎麽看怎麽覺得怪,尤其是在無意中望見謝琛看她的那種眼神時,魏獻儀覺得更加無力了。

好在他們即將進入一座新城,魏獻儀不需要再去考慮要不要做些表示,因為她將註意力全部放在面前這座城中。

和先前走過的幾座城池一樣,城門大開,街道兩側房屋矗立,飄搖著殘破的旗幟,毫無生氣,一幅蕭條景象。

他們走進去,有風撲面而來,魏獻儀閉了閉眼,下一刻她就感到衣袖被人握住,她朝身後看去,見到謝琛臉上露出無辜的表情。

“我以為會有迷陣。”他發出微弱的解釋的聲音。

魏獻儀看了他兩眼,向他頷首表示她理解,但是理解歸理解,魏獻儀還是從他手中抽出衣袖。並且她怎麽也想不懂,謝琛為何總愛捉她袖口。

他可能不知道,剛才那一刻,魏獻儀下意識的以為站在她身後的是城中魔修,她都已經準備提劍了。

聞人夙眼眸微動,看著這些,面上也沒什麽變化,在魏獻儀朝他看來時,他還對她露出輕淺的笑。

魏獻儀確定這二人各自無事後,繼續往城內走去,走了一段路,她註意到身後沒有人跟著。

她頓了下腳步,確定他們還在城中後就兀自往前走。

他們二人想做什麽,魏獻儀不想管,也管不住。

謝琛本來是想像之前一樣待在她身邊的,但是剛走兩步路,就被站在一側的聞人夙定住了身形。

謝琛不由朝他看去。

“你這是做什麽?”

聞人夙眼眸微垂,“沒別的意思,只是想叫你離她遠些。”

說完這句話,聞人夙看也沒看謝琛,就從他旁邊走過去。

謝琛停留在原地,氣得發抖,他左眼下方的細長傷口,因他的慍怒而顯得越發艷紅。

他剛想向遠端的魏獻儀求救,就發現自己可以走得動路,但是雙足有如承載千斤,走得很慢很慢。

原來聞人夙真的只是字面意思上讓他離魏獻儀遠些,而非是想要他的性命……

謝琛慢慢騰騰地在後面走著。

聞人夙為了不讓魏獻儀發現異常,有時也會讓謝琛走快些,但往往在他與魏獻儀只隔出一小段距離後,謝琛就又開始走不動路了。

就這樣周而覆始,魏獻儀一直沒有發現謝琛的異樣,直到他們快要平安無事地走出這座城池時

倏忽傳來一道清越的人聲。

“……可以,救救我嗎?”少年跪坐在城門口的拐角處,望著不遠處朝他這個方向走來的修士。

他的眼眸明亮而有水潤的光澤,看人時,自帶一種專註的色彩。

從魏獻儀出現起,他就只望著她,只專註於她。

魏獻儀站在不遠處朝這清弱少年看去。

“可不可以請你救我……”這時,少年又向她道出一句請求。

他的衣著有些許淩亂,像是此前做過一番爭鬥,望著魏獻儀眼神裏充盈著祈盼,素白的一張臉,有著琉璃一般的脆弱美麗。

魏獻儀沒有思考很久,她很快提步上前,向這憑空多出來的少年走去。

“你叫什麽名字?”魏獻儀問他。

“我是……阿璃。”他眨了眨眼睛,明顯是有些緊張。

這個時候,聞人夙也註意到這個名為“阿璃”的少年的現狀。聞人夙觀察他了一會兒,然後很輕地笑了一下。

他沒說什麽,向前走去。

魏獻儀看到聞人夙,便向他說明了這少年的情況,“他說他在往主城撤退時,不幸與親人走散了,他沒有辦法,只能留在這裏等待親人回來尋他。”

在魏獻儀與聞人夙之間,阿璃發現了他們不一樣的聯系,他動了動眼眸,將目光轉向聞人夙。

“的,的確如此。”阿璃聲音很低很弱,“還請你們救救我,我不想死在魔修手中……”

聞人夙聞言笑了下,看著阿璃的眼神裏有著莫名的意味,“需要我們救你?”

“……嗯。”阿璃看著他的表情,明明是在笑,卻讓他心中生出一抹恐慌。

“你在此處等了多久?”這時,魏獻儀問他。

阿璃看向年輕女修,不由在臉上掛起一個好看的微笑,他小聲說:“有三五日了。”

“三五日都沒等來人?”魏獻儀重覆了他的話,覺得不可置信。

“是這樣……”阿璃似有察覺的低下頭。

“那你為何不自己離開?”魏獻儀凝睇著他,眼裏劃過一絲謹慎。

阿璃低著頭,沈默了很久,再揚起臉時,臉上掛著亮晶晶的淚花。

“我,腿不行。”他指了指自己跪坐的雙腿,聲音裏染上哭腔。

魏獻儀無意戳中他的傷痛,楞了一瞬,很快向他道歉。

阿璃搖了搖頭,對她笑了笑,眼裏還帶著淚,“沒關系的,我習慣了。”

話雖如此,魏獻儀還是感覺到他語氣裏的勉強。如若早已習慣,又為何會淚流滿面。

她向阿璃遞出一方巾帕,他道了聲“謝謝”,就在他即將接過去之前,聞人夙在他們中間橫插一手。

聞人夙抽出魏獻儀手中的巾帕,做了中間人,遞交給阿璃。

阿璃見他有些發怵,顫抖著手指,從聞人夙手上接過巾帕。

“謝謝。”他擦了擦臉,不僅將淚水擦去,也將臉上的灰色擦去了,更顯他的臉透白美麗。

這時,被聞人夙下了定身術的謝琛慢悠悠趕來,見到城門口跪坐著一個漂亮少年,他只看了一眼,就覺得心裏很不舒服。

“神女……”他在魏獻儀身後喚她。

魏獻儀回頭看他一眼,似乎在問他方才去了哪裏。

謝琛想與她解釋,卻在下一瞬觸及聞人夙的眼神,他僵住了身體。

想了又想,就算告訴魏獻儀也不能得到他想要的結果,索性不說了,等她自己發現,會比他主動開口來得好些。

然而不等謝琛在這處糾結,就感到雙腿如釋重負,他匆忙向聞人夙看去時,恰好見到對方收起撚法決的手勢。

順著聞人夙的視線,謝琛看到地上的清弱少年,他隱約間明白了聞人夙的心思。

魏獻儀沒有考慮很久,就決定帶上阿璃一起離開。

但是他雙腿有疾,行動不便,如何離開也成為一件難事,在魏獻儀為難的時候,謝琛一反常態地主動提出讓他背著阿璃走。

魏獻儀看了謝琛很久,確定他是真心之後,轉頭問阿璃的意思。

“可以嗎?”

阿璃眼中水光亂顫,他胡亂點了點頭,聲音含混地道一聲“好”。

謝琛雖是口頭答應,但卻並未做出實際行動來,他站在一旁,只是垂眼看著阿璃,完全沒有要背起他的意思。

“你叫什麽名字?”謝琛來晚了,並不知道少年的名姓。

“璃,我叫阿璃,叫我小璃也可以。”他是真的很擔心自己會被拋棄,所以語氣裏討好的意味濃重。

誰知道謝琛聽完他說的話,沒有覺得愉悅就算了,反而皺起了眉。

這讓阿璃越發忐忑。

“……怎麽了?”他弱弱地問謝琛。

“沒事。”謝琛看了他兩眼,沒有透露太多。

魏獻儀一直在註意著他們這邊的情況,也感覺到謝琛的態度並不如他口頭上所說的那樣的心甘情願。

她嘆氣。

如果不願意,為何還要在一開始就答應?

就在她準備上前與他們二人溝通時,她見到謝琛拉住了阿璃的手,然後動作利落地將他背在身後。

魏獻儀覺得莫名其妙,但總歸得到的結果是好的,她也沒再多管。

阿璃在謝琛背後手足無措。

“給你添麻煩了,謝謝你。”他聲音低弱,也很柔軟。

謝琛背著他,笑了一聲,“其實原先我是準備將你丟下的。”這也正是聞人夙對他的暗示,他們誰也不願再多出一個人。

阿璃聞言,只覺得是驚嚇,他害怕地“啊”了聲,但是很快壓住了心裏的惶恐。

“……還是謝謝你,願意帶上我。”阿璃心情覆雜,聲音裏沾染了些許的躊躇。

謝琛沒有解釋向阿璃他改變主意的原由,也沒管阿璃那些溢於言表的諸多情緒。

“對了,你在城內就沒遇到魔修嗎?”謝琛問他。

“……沒有。”

謝琛往後看了他一眼,雖然奇怪,但也沒再多問下去。

反而是阿璃覺得自己的回答並不能讓人滿意,於是他又換了個溫馨的說法:“可能是因為我的親人在主城保佑我,所以我才能如此幸運的躲過魔修。”

“你說你親人離開了,是嗎?”謝琛問他。

謝琛完全沒有抓住他那句話的重點。

“……是。”阿璃沈默一會。

“那他們這麽久都沒有回來找你,你難道不認為他們是將你拋棄了嗎?”謝琛直截了當地問他。

阿璃沒想過會面對到這種問題,仔細想想,確實是有這個可能。

但他不知道該如何回覆謝琛,最後只能說這幾個字:“……你說得有道理。”

謝琛聽到他傷心的語氣,忽然笑了一聲,就沒再與他搭話了。

他們又走了一段路,中間路過幾個岔路口,每當這個時候,魏獻儀就停下來走到謝琛身邊。

謝琛驚喜地望著她,卻見她看著他身後背著的少年。

魏獻儀問他:“哪條路能夠抵達主城?”

“為什麽要……”阿璃懵懵懂懂地問出半句話,卻發覺不妥,在中途咽下了剩下的字眼。

是了,也許他們此前救下他,肯帶著他一起離開,正是因為他們是外來者,而他是淮洲的城民。

他的用處在於能為他們引路。想到這裏,阿璃面上露出沮喪的神情。

“最好是一條安全一些的路。”魏獻儀仿若沒有察覺他的失落,又補充說道。

阿璃聞言,他探頭看向面前的兩條路,他沒有讓魏獻儀等很久,很快為她指了一條路。

“走這裏。”

魏獻儀聽了他的話,順著他所指的方向走去,果然一路無阻。之後對於另外幾個岔路口的選擇,她也如法炮制詢問阿璃。

她總在最末提出一句“安全的路”,而阿璃為她選擇的路,也一直都很安全,完全滿足了她的需求。

魏獻儀對他很滿意,所以在遭遇魔修圍劫,謝琛丟下他不管的時候,魏獻儀救下了他。

霜綺劍華光四溢,一套劍招橫掃而去,那些魔修的攻擊對她絲毫影響也沒有,不過須臾,大部分魔修就被她斬於劍下。

魏獻儀留了些活口,想從他們口中問路,但是他們極不配合,自己碾碎了自己的丹元,盡數暴斃。

滾燙的鮮血猝不及防的濺到她的裙擺,魏獻儀動了動眼睫,提著劍走到阿璃身邊,很關切問他有沒有受傷。

霜綺劍微放瑩芒,晶藍的劍身上還留有血痕,它就在魏獻儀手中,在阿璃的身側。

他回答魏獻儀問題的時候,下意識地離這柄劍遠了些。

“我沒事……謝謝你又救了我。”阿璃臉上露出感激的神情。

“恩公,我可以問一問你的名姓嗎?你很厲害,如果以後有機會,我想向您報恩。”他說話滴水不漏,尤其是在認真看著魏獻儀的時候,只教魏獻儀覺得他十分真誠懇切。

魏獻儀看了他一會兒,回覆他說:“我是鐘山靈宗的修士,無需知我名姓,也無需向我報恩,這是鐘山修士該做的。”

隨著魏獻儀話音落下,霜綺劍在空氣中挑出一道美麗的弧線。她收劍起身,找到聞人夙與謝琛。

聞人夙看上去倒是沒什麽,謝琛身上卻實在狼狽。

魏獻儀讓他們收拾一下,趁這個休整的功夫,她向散在各方的鐘山修士傳了一道玄音符。

“還有幾城才到主城?”魏獻儀看著漫天的玄音符不見蹤影,她垂下眼,看著坐在地上的少年。

他本就清瘦,此刻坐在地上,衣衫垂下,更顯他身形單薄。

阿璃聽到她問他的話,看向她,“……再過兩城,就到了。”

魏獻儀應了聲,“那你認為前方的路是兇是吉?”

“為何要問我這個?”他狐疑地看著她,眼中眸光閃爍。

阿璃沒有正面回覆她的問題,魏獻儀也沒打算逼迫他。

她看了看天色,烈陽西斜,隱隱有下墜之勢。

她說:“既然你不想回答上一個問題,那就換一個簡單的來回答。”

說完這句,魏獻儀低眸,視線落在阿璃身上,對著他露出一個笑容。

他心中一動,望著她柔和的面孔,他心裏也越發欣忭起來。

阿璃瞥了眼另外兩人所在的位置,發覺他們沒有往他這裏投來註意,於是他大膽起來。

他朝魏獻儀伸出手,但是魏獻儀似乎沒懂他的意圖,只是淡淡望著他扯住她的裙角。

被阿璃握著的地方,還有先前魔修的血跡。

“您想問我什麽問題都可以。”阿璃自下而上地仰望著她,帶著她慣常滿意的溫順柔和。

魏獻儀臉上笑意更深。

她垂手掌住他的半邊臉頰,在她似有似無的摩挲下,他的臉色漸漸透粉。

這樣親昵的姿態,讓他心慌意亂。

魏獻儀看著這樣的話,搖了搖頭。阿璃沒懂她是什麽意思,他靜靜地等待她說話。

“這次,若你再答不出來,我不介意將你留在這裏。”魏獻儀說道。

阿璃楞住了,她要將他丟下?

雖然意識到魏獻儀的想法,但是阿璃依然很溫和地開口:“我會好好回答的。”

“你說在日落之前,我們能趕去主城嗎?”魏獻儀看著他。

阿璃沒有考慮很久,就對她揚起微笑,然後重重的點頭。

“當然了。”

在他說下這幾個字後,他感覺到魏獻儀的手指在他臉上又蹭了蹭。

力道不輕也不重,阿璃覺得她應是喜歡這樣的,所以他身體前傾,將臉往她面前更湊近一些。

就在他即將靠住魏獻儀之前,一柄利刃落下,穿透了他的身軀。

阿璃痛得神情扭曲,他伏在地上,背後站著聞人夙。

“啊——”他渾身打顫,鮮血不停地流淌出來。

等到他撐過最疼最痛的那段時間,他連殺他的人都沒看,只向魏獻儀探去視線。

“救我……”他和之前一樣,說著這幾個字。不過也和之前不同,上次是假的救命,這次是真的。

阿璃眼睫微顫,帶著淚珠不停地滾落,他不顧一切的將溫熱的淚水抹在魏獻儀的手上。

然後對她道一句“救命”。

魏獻儀在這過程中一點反應都沒有,她擡眼望了望聞人夙,再低下目光,從阿璃手中抽出手。

“好可惜。”她說。

阿璃一頭霧水。

“我沒想這麽快就殺了你,畢竟很少有主動咬餌的魚。”魏獻儀張開手,聞人夙走過來給她擦幹凈手心的淚漬。

隨著她的話音落下,面前的阿璃由內自外開始散發出烏黑的靈力氣息。

他的身形被他背後的霜綺劍銷毀,他的皮囊開始變化,他的一切都在還原。

清弱的少年不再,他的體型變大,是個成年男子的模樣。再擡眼時,“阿璃”的眼中幽紅一片,如入鮮血地獄之間,明顯是個魔修。

他怪笑一聲。

“虛偽!”他沖著魏獻儀說道。

說什麽不想殺他,還不是冷眼看著別人殺他,更不提他身後插著的那柄劍,是屬於她的!

“比不過你。”魏獻儀表情淡淡的,事已至此,她沒有太多要與他交流的想法。

早在見他第一面起,魏獻儀就被他拙劣的演技吸引到了。但是魏獻儀並不想戳穿他,她說過了,他是主動咬餌的魚。

這一路上他們並沒有遇到太多魔修,絕大部分都是得幸於“阿璃”的指引。

魏獻儀從一開始就將他當做帶路的工具,畢竟對於魔修在淮洲的布局,也只有同樣身為魔修的他會知道。

“其實若是你按照最開始的計劃,將我們引去你的陷阱中,也許你還不會落到我手上。”魏獻儀思考了一會兒,只對他說出這一句。

“阿璃”聲音低啞地笑出來,“你未免也太低估了自己。”

“我就是知道你們實力非凡,所以才不敢妄自將你們引去陣法。你要我為你指路,我索性就將你們帶來這裏,哪知道這裏數十名魔修對你來說只是個數字……”

“你們鐘山的修士都這麽厲害嗎?”他瞇著眼睛望了望魏獻儀。

他沒等到魏獻儀的回答,但是魏獻儀繞到他身後,抽出了他體內的霜綺劍。

霜綺劍流光一瞬,魏獻儀只聽到一陣痛苦的呻.吟,之後這魔修再也動彈不得。

“阿璃”死是遲早的事,魏獻儀不想再看他,招呼了謝琛過去點亮鐘山的信號符。

她已經找到了前往主城的最佳路徑,她需要鐘山修士來這裏幫她,否則憑他們幾人實在難以殺穿主城城外的大批魔修。

魏獻儀身後,“阿璃”還對她喋喋不休,可惜她一個字都沒聽見。

“阿璃”伏在地上,口齒之中,鮮血淋漓,“就算我死了,魔宗也不會停下對淮洲剩下三城的攻勢,不論你是誰,都阻止不了,更何況,此次攻城有少主坐鎮,他……”

“赫蓮來了?”一道疑惑且輕微的聲音在“阿璃”耳邊響起。

“阿璃”僵硬著脖頸,瞪著眼看向聲音的來源,見到半彎下腰,面上帶著溫和笑意的聞人夙。

“阿璃”不可置信地看著他。

“你怎麽會知道……”

他為何會知道魔宗少主的名諱?

聞人夙不答反問,“你是赫蓮身邊的風臨使?”

“阿璃”如遭雷擊,徹底呆住。

他不會想到一個“道界修士”能夠認出他的真實身份,緊接著,他想到另一種可能。

“你是,你與我一樣,都是……?”他看著聞人夙,眼中迸出驚喜的光芒。

“我們不同。”聞人夙卻對他搖了搖頭,“你是赫蓮身邊的狗,我可不是。”

“阿璃”沒有因為聞人夙對他的貶低而感到憤恨,他反而從聞人夙這句話裏,明白了另一重意思。

他臉上逐漸露出笑意,“我們果然還是一樣的。”都是魔修。

緊接著,“阿璃”向他求救:“既然你知道我是誰,就請你救下我,我會在少主面前替你陳詞,等到魔宗拿下淮洲、再戰北海,到時候魔宗之內定有你一席之地。”

聞人夙笑了笑,不在意地說道:“風臨使求人的樣子和赫蓮如出一轍,果真是主仆。”

此話一出,“阿璃”心裏涼了一半。能說出這樣話的人,又怎會需要他陳詞美言?

“我與赫蓮是舊交,看在他的情面上,你作為他的得力下屬,我本該放你一馬……”

“阿璃”不懂聞人夙話中的“本該”是什麽意思?

本該放他一馬,那現在聞人夙是不準備放過他?

似乎是為了印證他的想法一般,聞人夙彎了彎手指,將他身上最後一點魔氣納入體內,“阿璃”連一句“為什麽”都沒問出口。

聞人夙做完這些,施施然起身去尋魏獻儀。

謝琛正在她旁邊站著,滿臉驚恐的看著魏獻儀,“這麽說,我先前是一路背了個魔修?”

魏獻儀看了他一眼,不明白他為何如此驚慌失措。

“他已經死了。”魏獻儀說。

謝琛猛地甩了甩頭,“不是,這不是他死了或者活著的問題,而是他是魔修。”

魏獻儀看著他,等他把話講清楚。

謝琛有些手足無措,“道界不是常說,有一些魔修他專門修習詭秘術法,只要靠近他,就會受到他的影響,或者是中了他的邪術,然後修士道心不穩,自然就修不成道,只得修魔了。”

魏獻儀沈默了一會,“你到底想說什麽?”

謝琛深深吸了一口氣,他看著魏獻儀,滿臉擔憂,“我想說,我剛才背了他背了一路,離他那麽近,我會不會因此變成魔修?”

“……不會。”魏獻儀也不知道。

感受到她語氣中的猶豫,謝琛的臉色更差了,“真的?”

魏獻儀看了他兩眼,實在沒辦法對他說真假。

在魏獻儀看來,謝琛多半是在自己嚇自己,剛才那個魔修,怎麽看都不像是身懷“詭秘術法”的魔修,謝琛實在是在杞人憂天。

魏獻儀雖這樣想著,卻沒準備向謝琛解釋,所以在謝琛再一次問她,如果他道心不穩變成魔修的話,她會殺了他嗎?

魏獻儀被他纏得心煩,想也沒想就告訴他,“一定會殺了你。”

“……為什麽?”謝琛耷拉著腦袋。

“正魔不兩立。”魏獻儀隨口給出理由,她再也不想聽到謝琛問關於魔修的問題了。

謝琛還想繼續說什麽的時候,聞人夙走了過來。

“你以為修魔很簡單嗎?”聞人夙早就聽到了他們的對話,打量了謝琛一眼,有些不明意味。

謝琛被他這種眼神看著,心裏實在不爽,“說得好像你修魔一樣。”

聞人夙挑了下眉,“我修不修魔與你無關,但你資質實在太差,練劍練不好,修道修不成,修魔也是有門檻的,你覺得你這幅根骨,能跨過去修魔的那道檻嗎?”

被他這樣說,謝琛心中惱火,登時氣紅了面頰,偏偏聞人夙所言都是實情。

他的確練劍也練不好,修道也修不成,但這並不能成為貶低他的理由。

謝琛去找魏獻儀,想讓魏獻儀替他說話,因為即便他千不好萬不成,可是他在她面前還是有些用處的。

但是魏獻儀很快轉身離開,根本沒有為他停留,謝琛耳邊只剩下聞人夙淡淡的笑聲,很諷刺。

鐘山修士很快收到魏獻儀的信號符,順著魏獻儀留下的靈息方向前來,他們很快聚集在一處。

這些修士中有一小部分人受了傷,魏獻儀將他們就地安排在城內修養,剩下的人則在她清點完畢後,統一向主城出發。

距離主城還有兩城,魏獻儀不確定這兩城之中還會有什麽魔修出現,於是她決定先行一步前往查探。

聞人夙攔住她。

“帶我走或者你留下。”他說。

魏獻儀看過一眾修士,最後將目光停在他身上,“我不會有事,我也不希望他們有事,同樣,你,也不能出事。”

她還是想讓聞人夙留下照看鐘山修士,等她確定了前方的情況,再與他們匯合也不遲。

聞人夙面上閃過幾分糾結,最後咬牙答應了。

魏獻儀很快探入三城,卻發現城中只有少量魔修,想到城中藏有陣法的可能性,魏獻儀又往裏面探了探。

她仍一路暢通無阻。

終於讓她在暗處捉住一個魔修,吃了上回的教訓,這次魏獻儀制住魔修的丹元,不讓他毀丹自爆。

“為何城中沒有魔修駐守?”魏獻儀問他。

霜綺劍下,魔修想死死不成,正滿臉憤恨地看著魏獻儀,哪裏肯回答她的問題?

魏獻儀也不感到著急,她定定看著這魔修許久,最後得出一個結論:

“發生了什麽事情這麽重要?讓你們寧願舍棄手到擒來的空城,也要前赴?”

要知道,淮洲受魔宗侵襲,被迫留有十二座空城,魔宗此時在十二城中駐兵,就相當於掌控了大半淮洲。

魏獻儀仔細想了想,能讓他們做出退城的舉動,此事只可能與主城那裏的戰事有關。

“魔宗在主城失利了?”魏獻儀笑道。

可算讓她知道一個好消息。

從霜綺劍下魔修的表情上確定答案後,魏獻儀就沒再阻止他自毀丹元。

“瘋子……”可是這魔修沒有第一時間像她以往遇到的那些魔修一樣自毀丹元。

“那裏有個瘋子。”他說出這句話後,立馬擰碎了丹元,剎那間神形盡散。

魏獻儀當然不懂他說的話是什麽意思,她忙著召集鐘山修士,好在他們早有準備,不過多久就與她在最末一城中匯合了。

他們耗費了半日的功夫,劍上不知留有多少魔修的殘魂,才在此刻夕陽斜落之時,來到淮洲真正的戰場——秾平三城。

斜陽橙紅色的光輝與大地交織於一線之上,整個世界都被籠罩於金輝暮色之下。

秾平三城一主二副,此刻在重重黑翼的魔宗裹挾下更顯悲涼。

魏獻儀領著鐘山弟子從側方殺入,魔修被打了個措手不及,霜綺劍鋒芒畢露,不掩殺招,將側翼魔修盡數逼到一角。

“道界……怎麽這麽多瘋子!”魏獻儀霜綺劍落下之前,在腳下的魔修看著她如殺神降世,不由如此說道。

這時,城門外散出一道光芒,魏獻儀禦劍於高處見到一人正揮散出全部靈力抵抗魔修。

城門搖搖欲墜,他以一己之力守在門前,城高百尺,他只身長九尺,卻在此刻彰顯出彌漫無際的滔天氣勢。

他臉上覆著黏膩的血水,眼裏是冷冽的殺機,看著向他襲來的數百名魔修,他無動於衷。

他身邊早已是血海,碎骨殘肢堆積成山,他從無極深淵為淮洲殺出一條生路。

他擡眼看向面前的魔修,絲毫沒有靈力消竭的虛弱,反而氣勢更盛,靈息若游龍之影,攀伏在他身後。

“來啊,繼續。”

他在守城。

他傾盡己身,力竭聲息,守住秾平三城,也守住淮洲的未來。

魏獻儀在斬殺魔修的空隙看到這一幕,一時間只覺得整個心竅神思都為之搖動。

“蓼擷雲戟,姹紫游龍。”

耳邊是某個鐘山修士抑制不住的亢奮之音。

“他是……淮洲境主謝道衡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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